当年李林塘离了师门之后到了山东,本想是投靠一位在山东绿营里做教头的前辈,在军营里谋一碗饭吃。
李林塘要找的这个前辈名叫刘恒禄,乃是他故去先师的至交好友,按辈分李林塘要叫他一声世伯。可是哪成想,到了山东济南之后一打听,那老前辈已经解甲归田告老还乡了!
为什么?闹太平天国的时候这老爷子让那帮拜上帝教的小崽子砍掉了左手的两根手指头,落下了一个残疾。绿营教头那是从八品的官职,而大清律上写得明明白白,说是身有残疾者不得为官。无法,那刘恒禄老前辈便是只得回乡种地。
李林塘想得明白:在这找不到世伯,无依无靠那就当真得去干卖苦力的营生,还得是找刘世伯!想到就做,跟人打听了老爷子的住处,直奔了潍坊的高密。
李林塘到了高密再一打听,自己这个刘世伯解甲归田,居然归了有三垧半地!
原来刘恒禄在任的时候也协管城防,上下两路都吃得开,谁想做点什么捞偏门的营生,好比偷运福寿膏、半掩门、黑赌坊一类,都得给人家上水。这刘恒禄也是耐得下心思,不抽大烟不耍钱,吃糙米喝凉水,贫寒如洗、清风两袖地做到了卸任。回了乡下立刻买房置地,安安心心当起了地主老爷,开了一间当铺,买卖些猪羊,收一收租子,小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李林塘到了人家地头,刘恒禄那也是亲切招待。鬼家门从来不是什么有钱的大山头,不过是一代只有两三个真传弟子的小门小户。虽然他这刘世伯不是什么顶有钱的财主,可是这庄子里里外外还是让李林塘觉得阔绰。
在人家府上住了一些时日以后,李林塘是越来越受刘恒禄老爷子喜欢,一来二去,这世伯直接就变成了干爹!
原来,这刘恒禄是练家子出身,又投身军营发迹,对习武之人本就是有着这么一股子亲切的劲。可惜了的是,刘恒禄膝下两个儿子一个女儿,女儿终究是要出嫁,不能真传;大儿子经商挣钱养家;小儿子立志从文。这老爷子一身的本事,就这么没有了传人。刘老爷子嘴上不说,但是心里头不是滋味。
这回倒好,故友的徒弟前来投奔,打下了扎扎实实的外家功夫的底子。最难得还和自己一样,也是个使棍的高手!干脆,认下了这个后生当了干儿子,开香堂告祖先,三叩九拜,敬茶献酒,这名分就成了!
打那以后,李林塘在刘恒禄家里住了下来。白日里在刘恒禄指导下练功耍棍,得了闲替老爷子操持里外,巡视佃户、收收租子。可这时候久了,李林塘心里头不是滋味,吃人家的拿人家的还住人家的,怎么说李林塘心里都有个坎过不去,自己堂堂七尺男儿,应当有番事业才好。
那一晚,李林塘和刘恒禄一家老小喝酒吃饭的时候,按耐不住自己心里所想,便对刘老爷子说:“干爹,我到这也有一年了,我想着,从军,创番事业出来。”
刘恒禄放下筷子擦擦手,说:“你觉得干爹对你不好?”
李林塘一听这话赶紧站起身来一抱拳,深打一礼:“干爹对林塘传艺倾囊、照顾无微不至,林塘自幼无父无母,如今师父驾鹤西去,世上同我最亲近的只有您老和我师兄了。”
“坐,”刘恒禄的大儿子拉着李林塘落座,“林塘哥你这么说话就见外了,都是一家人。”
“不错,”刘恒禄说,“都是家人,别这么见外。打你来第一天,你就跟我说想从军。我是退下来好几年了,但是我那几个老兄弟还是买我几分面子的。我把你留在身边一年多,你都没想明白,我为啥不一开始就把你安排到绿营去?”
李林塘脸色有点尴尬:“干爹,您看不上我这身本事?”
刘恒禄摇着头轻笑,道:“林塘啊……你真当绿营是什么好地方?”
“怎么讲?”李林塘问。
刘恒禄把那只只有三根指头的左手拍在了桌子上,说:“绿营烂了,绿营打骨子里烂了!我年轻参军的时候,绿营是一块招牌,现在绿营就是一坨屎!抽大烟的、喝花酒的、烂赌鬼,这种人在绿营里比比皆是,当官的吃空饷,下到十二三的,上到六七十的都在绿营挂名,你去当兵有什么指望?”
李林塘听着这一番话,脑瓜门子上的冷汗霎时间就下来了。
“林塘,不是干爹拦着你立业建功,”刘恒禄又晃了晃自个的左手,“瞅见了么?这是教训!现在洋人可吓人呢,可不是当年的太平天国。定远号和镇远号是吓人,可是谁也没见过它们打过仗不是。你功夫再好,你挡得住枪子儿?”
刘恒禄喝了口酒,继续说:“我两儿子,为啥都没从军?一是两个人都不喜欢舞刀弄枪,我不强求;二是,这绿营里的水太深,不是你有本事你就能坐上高位。我没受伤的时候我就想明白了,咱做人呐,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
“生不入官门,死不进地狱……”听了刘恒禄这么一番话,李林塘喃喃道。
“林塘啊,”刘恒禄又说,“我知道让你在我这个小小的庄子上混日子是委屈你,你心里头也多多少少是有点不痛快。”
李林塘连忙摆手:“干爹,我绝对没有这个意思,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