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阻止不了,甚至连拒绝都不忍心,因为只有此刻,她仿佛还在他身边,他贪念那片刻的虚幻与麻痹,即便疼痛,早已侵入四肢百骸。
他自床上直起身子,单手扶额,全是细密的冷汗。
而那一句轻柔的话语,似是从来未曾远离一般,自此缠绕他的一生——
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直到我死……
永远都不会……原谅你……
他的唇边,忽而牵扯出一个自嘲而荒凉的弧度,而秦安的声音,在空寂的殿中静静响起。
“殿下,寅时已到,殿下该起身了。”
秦安恭顺垂眸,掩住眼底的那一丝心疼,他不知道他梦见了什么,却见过太多次他梦醒后的样子,那样长久无声的空洞与寂寥。
这个他自小看着长大的孩子,他曾以为,他终于走出了当年那一段总是有梦魇相随的岁月,却没有想到,短暂的平息,竟然只是为了更深痛的延续。
他跟在他的身后,穿过陈设着丹陛大乐与中和韶乐乐队的太极门,穿过旌旗、伞盖等等卤簿仪仗的长队,来到定乾宫,先帝的灵位前,行三跪九叩大礼,禀告新皇即将登极的消息。
这本是例行的礼仪,他跪下之后却久久都未曾起身。
眼见得吉时将至,一旁的司礼太监神情略略的焦急,却并不敢开口催促,只得不住的对着身后随行的他求助般的使眼色。
他看着他身着白色孝服的背影,不知道此刻,他心底究竟在想些什么。
是后悔?
是愧疚?
又或者,只是那亘古沉郁的一句——
来生骨肉亲,莫入王侯家。
他心底一痛,正欲开口说些什么,却见前方那个素服的身影缓缓站了起来,回身,表情平静,甚至带了些漠然,眸中依稀可见明灭之间终于暗静了的光影,不辨悲喜。
在司礼太监明显松了一口气的宣礼声中,他跟在他身后,沿着原路返回,看着他在一众宫女太监的服侍下,脱下白色丧服,换上了明黄色绣龙纹的礼服。
拂袖步入大殿,珠帘散动,那一抹亮眼的明黄居在高位,华贵而冷漠。
笼罩在先帝丧礼气息中的等级大典,气氛肃穆,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虽陈设但并不演奏。
文武百官在黎明的微光中,在沉默而寒冷的空气中,齐齐跪地,行三跪九叩大礼,“吾皇万岁”的声音,响彻云霄。
他的唇边一直泛着淡淡的笑意,带点倦意带点寂寞,视线越过长长的仪仗和跪地的众人,去看天地尽处,某个未知的角落,清冷一片。
“传旨——”
他缓缓开口。
这是他即位之后的第一个旨意,以天子的姿态,就在这登极大典之上,那样的不合时宜却又不容置疑。
太极殿广场上跪拜的群臣齐齐仰望,而他的声音听来极淡——
“慕容氏女清,贤良淑德,明理晓义,贞静持躬,应正母仪于万国,兹以册宝立为皇后。”